＊紀念我在大雨中前去上班的日子

底特律的清晨下起了雨，一開始只是滴滴答答的幾滴，輕巧的降落在葉片上，啪嗒的滑過尖端，將自己埋入泥土中，好像那是它們本該去的歸屬。

更多雨水落下時，它們紛紛拉長身體，渴求著回到濕漉漉的土地，白色的細絲撒遍整個底特律，有的砸在水泥地上的凹凸不平，讓人行道變成了深灰色，有的打在窗沿，敲醒還在朦朧間的人們。

「看起來像有很多蜘蛛寶寶從天而降。」雨水有如反光的蜘蛛絲，康納想著，又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妙，很多人不喜歡蜘蛛那樣的多腳生物，例如漢克。

漢克沒有直接說自己不喜歡蜘蛛，但那隻曾經闖入他們家廚房，有著毛毛身體的小東西出現時，漢克對它罵了好幾句粗話，「有些蜘蛛會咬人，痛死了！」他站在冰箱旁邊，好似那裡是他的避風港，一邊看著讓蜘蛛爬上手的康納說道。

仿生人並不會在意這些，他沒有痛覺，更不會有中蜘蛛毒的風險，況且在他手裡的小東西無害，頂多吃吃比它更小的蟲子，「好、好，知道了，是時候放生你的小寵物了。」在康納解說的時候，漢克還待在冰箱旁，看著康納讓蜘蛛從他們的窗戶離開。

康納拉好被撥開一角的窗簾，外頭的雨聲變得模糊，室內灰濛濛的，宛若另一個世界，沒有其他人存在，只有一個仿生人和一個人類在裡頭。

他赤著腳，悄悄溜回床邊，沒有腳步聲，床上的人仍在安睡，康納一腳半跪在床上，膝蓋壓在屬於他的那側，床墊因此凹陷了一塊，他湊近輕聲打著呼嚕的漢克，伸手要替對方蓋好被子。

底特律的春天不像冬天那般凍得傷人，但早晨的雨讓氣溫降低，容易使人感冒，漢克的睡相不大好，被子掛在他的腰間，只遮著起伏的肚皮，康納把被子往上拉，蓋過漢克的肩膀。

他算不準這能維持多久，有時候僅過了十分鐘，漢克又會讓棉被捲成一團，不過比起因為惡夢輾轉難眠，他較喜歡對方睡得東倒西歪，自己的胸口可能會突然挨個一掌，或者大半個身體被擠到床邊，他絲毫不介意，偶爾他還會乾脆側著身體，看著佔據大半個床的男人熟睡。

平穩的呼吸，一下、兩下、三下，人類活著的證明，氣體在肺部進出，心臟規律的跳動著，血液流過他們的身體，康納搓搓手，漢克的體溫停在他的指尖，他記得昨晚漢克握著他的手，粗厚又令人安心。

康納下了床，盡可能安靜的打開衣櫃，裡面掛著少少幾件衣物，他取出自己的一條棉褲，再套上印著底特律警局字樣的連帽衫，那件連帽衫本來是屬於漢克的。

當時康納剛搬進來，全身只有一套模控生命的制服，外加一枚硬幣，另一枚硬幣還在漢克手上，漢克看不過去，夜裏也不方便去買衣服，在櫃子裡翻找一陣後，拿了自己的舊衣服給康納。

灰色的帽衫對康納的體型來說有些過大，寬鬆且袖子垂過手掌，下襬甚至蓋過他的大腿，但他一直保留著，就算有了新衣服也一樣，時不時會拿出來穿。

他喜歡那件衣服，穿著的時候總有股漢克的氣息，鬆軟、暖和、以及懷念，環繞著他的身體，天氣轉涼的時候他就會穿，那使他感覺溫暖和舒適，夏天時再疊好收起來。

儘管他知道帽衫洗過好幾次，早就沒了漢克身上淡淡的味道，可康納老是不自覺的那樣想像。

走出房間後，康納來到廚房門口，窩在客廳一角的相撲醒過來，繞著仿生人的腳邊打轉，朝他友善的搖搖尾巴，康納彎下腰，拍拍狗毛茸茸的大頭，相撲蹭蹭他的腿，表示回應。

外頭的雨仍在持續，霧濛濛的好似在夜晚的海港邊，偵探扶著帽沿，走向站在街燈下的嫌疑人，康納回憶著電影情節，從儲藏櫃拿出兩件雨衣，一件是相撲的狗狗專用雨衣，黃色的，他替想去外頭解放的大狗穿好雨衣，再套上自己橘色的那件。

橘色的雨衣厚重，一般人可能會嫌棄它麻煩，還取笑有著可笑的顏色，康納卻愛穿著這件雨衣到處晃，雨衣的背後有隻白狗的圖案，而且和一部老影集裡，主角穿得那件類似，影集裡壞脾氣的古怪副隊長，總讓康納將他和漢克重疊。

以前康納連傘都不怎麼撐，雨水從他的皮層滑下，只留下一些水漬，他的制服也做得易乾，他判定自己不需要遮雨，但他會替漢克撐傘，不顧自己半邊濕了大半邊的身體。

後來漢克勸他至少穿上輕便雨衣，我不會因此生病，康納這樣說道，必要的話他可以待在門口等自己晾乾再進屋，「天啊，」聽見他的話，漢克的臉皺了起來，半是生氣，半是無奈，「就是、好好珍惜自己。」男人說道，然後把他拉進房子，拿條大毛巾對康納又擦又搓。

那時他的頭髮亂翹，跟剛洗好澡、甩完毛皮的相撲差不多，他朝在嘴裡咕噥著的漢克眨眨眼睛，人們說「愛別人之前，要先學著愛自己」他認為某方面而言，也能套用到自己的身上。

他得照顧好自己，不要讓他愛的人擔憂或傷心，所以他買了傻兮兮的雨衣，因為上頭有隻使他聯想到相撲的狗，他穿著那件雨衣到辦案現場，周遭的人會投以奇妙的眼光，有些人（多半是蓋文）甚至開口嘲笑他的裝扮。

「塑膠玩具狗。」那些綽號沒有隨著仿生人革命消失，康納已經沒怎麼在意，漢克可不一樣，「管好你自己，蠢蛋！」漢克會站在康納的旁邊，指著蓋文的鼻子發出警告，儘管幾分鐘前，漢克才說過他的品味糟糕。

康納帶著相撲在細雨中步行，相撲走在前頭，一路上走走聞聞，路上有零星的行人經過，他們多半撐著傘，急忙往某處去，康納看著他們經過，繼續牽著相撲走，一個認識他的鄰居停下來向他打招呼，他也禮貌的問好。

他們停在附近的小公園，此時公園裡沒有其他人，相撲歡快的尋找一塊地解放，康納待在旁邊，環顧著四周，圍繞小公園的花圃和樹木，全沾著雨露，歡呼般得搖晃著身體，地上濕濕黏黏的，有些泥土跑上了他黑色的鞋子，康納低頭盯著從雨衣邊滴下的雨水，他伸出手，幾滴水珠聚集在他的掌心。

雨水是冰涼的，散發著潮濕特有的氣味，他不討厭雨，耳邊淅瀝淅瀝的聲音，反倒讓他感覺清爽舒服，他又想起漢克，某回他們一起撐著傘，手裡提著一大堆的食品與雜物，在返家的路程上，討論到底是不是買得太多。

康納試著向漢克解釋，他們的購物都經過他的計算，以及這次的特價多麼划算，漢克轉過頭，看著身旁和他挨著肩膀的仿生人，忽然就低頭，親了他一下。

時間像是暫停了幾秒，當他們分開的時候，康納還半張著嘴，到嘴邊的話似乎跑光了，「你太囉嗦了。」漢克笑著說，然後揉揉康納的腦袋，仿生人的黃圈轉個不停，最後終於恢復成藍色，他跟著露出笑容，用手肘頂頂他的人類。

腳邊的相撲叫了兩聲，康納看著準備好回家的大狗，嘴角上揚，一瞬間，他也有些想家了，他握緊牽繩，領著相撲往回家的路上走，他越走越快，相撲也配合著他的腳步般，一起在雨中小跑步，小水滴在鞋跟與腳掌噴濺，全融在綿綿細雨中。

他們回到家，脫去還在滴水的雨衣，康納替相撲擦了腳和棕色的毛皮，接著到塞滿狗糧的櫥櫃，找出那包開過的食物，填滿大狗的空碗，他又換了些清水，瞥了一眼吃得開心的相撲後，往臥室走去。

康納慢慢轉動門把，推開白色的木門，從房門的縫隙溜進去，再小心翼翼的關上門，漢克已經換了個姿勢，面朝著康納空著的位置，還在呼呼大睡，康納脫了長褲，隨意的一摺便掛上衣架。

他身上只穿著寬大的連帽衫，便掀開棉被的一邊鑽進去，他挪動身體，靠在漢克敞開的手臂下面，他可以聽見呼吸聲，感受皮膚底下的心跳，還有吹在他額間溫熱的鼻息，他想自己喜歡很多東西，包括清涼的雨水、滴個不停的水聲，以及潮濕的氣味。

但相較之下，他更喜歡在有如搖藍般的雨聲之中，他和他心愛的人類待在安全的小屋裡，一起窩在暖烘烘的床舖裡，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他們，無人可以打擾。

「幾點了⋯⋯」迷迷糊糊間，還是讓康納弄醒的漢克動了動，半夢半醒的問著，「時間還早，漢克，你可以再多睡一會兒。」康納輕聲的說，今天他們倆都休假，難得的可以清閒，賴個床應該也不為過。

漢克模糊的喔了一聲，手臂跨過康納的上身，溫熱的手掌擱在仿生人的後背，康納沒有動，看著漢克眨幾下眼睛，眼皮再度沉重的闔上，康納側著腦袋，又往漢克那裏靠了靠，貼著對方的胸口，也跟著閉上眼睛。